第二天
谭小飞早早醒了，他也有点意外，就硬挺挺的躺在床上盯着高高的天花正中华丽的水晶灯。窗子那边，不远处有个呼吸又细又长，就这样伴着他渡过了最近可能睡的最沉的一个晚上。他轻轻侧身，丝绸被子和皮肤摩擦的沙沙轻响，窗帘密不透光，张晓波的脸是那片黯淡的晨光中最亮的一块。他昨晚睡的时候整个脑袋缩在被子里，大概半道感觉憋闷就从里面钻了出来，谭小飞也记不得。
他下床冲澡，出来看他还在睡，抬脚踹在他肚子上。
“真当自己是大爷呢，起来！”
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骂，张晓波连人带被子被他从椅子上揣下来，看着一坨软绵绵的东西在地上鼓动几下，他嘴角不觉弯了。
但他没想到，张晓波是有起床气的。而且他的起床气很大。
“操你丫谁呀！”
张晓波闭着眼睛从被子窝里跳起来，一拳胡乱轮着，正好打在谭小飞嘴角，撞在他的犬齿上。
他是使了力气轮的，撞在尖锐的齿尖自然生疼，谭小飞半是意外半是气恼，竟也脱口哎了一声。他从不叫疼的，这声一出，倒显得输了一样，自己心里先老大的不乐意，抬手抓住他的胳膊，顺势一带，把张晓波整个连人带被全甩进床里。他跟着俯身压上去，膝盖顶住他乱蹬的双腿，一手按住他仍然乱挥舞的双手，另一手扯下被子。
“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。”
他低哑着嗓子在他鼻尖上出声，呼吸和这几个字热烘烘的吐在张晓波鼻翼睫毛上，张晓波一下子醒了。
“谭，谭小飞，你起开。”
他开口说话，嗓子却因为刚醒同样低哑的不像话。谭小飞起床没拉窗帘，连一丝阳光都没有，只开了床头的灯，柔和的微黄色灯光就那么暧昧的落在他浅色的发梢。
谭小飞张开手掌捏着他的脸颊，把他掰正当了直视自己。
张晓波以为他要说什么，大义凛然的瞪大眼睛看着他，还怕气势不够，使劲瞪了一下。
“快他妈去洗脸，眼屎。”
谭小飞说完从他身上下来，张晓波一肚子气，踹开被子跳下床，跟着他想要也损他几句，谭小飞已经拉开衣橱，背对着他脱下浴袍。
张晓波一个急刹车调头冲进卫生间。
早饭除了牛奶三明治还有小米粥豆浆，谭小飞先吃完了，张晓波紧忙把第三碗粥里的海参干贝划拉进嘴里，跟着站起来。
从房间里的电梯直接下到车库，张晓波一声不吭的走到昨天那辆跑车旁边，却看到谭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走岔了，正拉开一辆方方正正的大越野车门对他皱眉。他小跑过去，跑到了才后悔自己跑什么跑好像怕了他似的。
“你他妈是真傻。”
谭小飞发动车子的时候说。
张晓波一边系安全带，头也没抬的回答：
“谁他妈知道你们花样这么多，天天换车开。”
谭小飞看着他头顶柔软的漩涡，张了张嘴，只骂了句傻逼。
车内宽大舒适，可比昨天那辆小跑车的低底盘舒服多了。从会所的山腰下来，上了公路，张晓波见着京郊的阳光，心情也有些敞亮。电台DJ突然播了一首老歌，花房姑娘，他原本还按着节拍轻轻敲打的手指一下子停了。
谭小飞注意到了。
“怎么，怕你家老头不来啊？”
他关小了音乐声，冷声说道。
“是你怕吧！”
张晓波其实也纳闷，谭小飞根本不是一个缺十万块的主，他扣着自己，守着和张学军的约，应该也就是一口气的事儿。但看他精神也好像不太好，背景又深厚，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。他怕张学军不来，又怕他来，最好这三天里自己能把这桩官司解决了。
谭小飞哼了一声：
“是啊，我还真怕你那位拿着两千块出来赔车的爹跑了。”
“你他妈别随便侮辱人！”
张晓波拧过身子骂，但谭小飞完全不介意，车子平稳的压过公路，开得不疾不徐。
“那你说，你老子打算从哪儿凑这些钱。”
他问，张晓波一愣，他想说但是又不愿意说，甚至不愿意去想那个场景。
谭小飞的手机响了两声，他用眼神示意张晓波去看。张晓波迟疑的拿过来解锁，看到是阿彪发来的图片。
两张图上面都是些姓名地址电话，张晓波看着地址眼熟，但是和名字放一起又对不上号。
“念第一个。”
谭小飞习惯用命令的语气和人说话，张晓波也习惯了。
车停在马路边，谭小飞撑着方向盘，转头看着马路对面的办公楼。
张晓波突然明白了，张学军一老朋友在这教课，他不熟悉图上的姓名，是因为他只知道洋火儿叔，闷三儿叔，灯罩叔，却从来没听过他们身份证上的大名。
“你……”
他瞪着谭小飞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我得看着点我的钱啊，不管他从哪里弄，总要看着吧。”
谭小飞说的理所当然，张晓波气极恨极，却无法反驳他这套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他不想让人看张学军求人的样子，谁也不行。
但张学军骑着自行车急火火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。
张晓波看着他在马路那头打电话，他们中间隔着层层车流，他应该也想不到往停在对面的车里看上一眼，因为他正抻着脖子往院墙里看。白色哈气从他鼻子嘴里吐出来，他夹着个旧手包，叼着烟，在栅栏那来回踱着。
张晓波看着看着，突然转头对谭小飞说：
“咱走吧行吗？”
“不行。”
谭小飞没理他。
张晓波抓住他的胳膊：
“……求你了。”
这让谭小飞意外，他看着他的眼睛，那里竟没有倔强，没有挑衅，什么都没有。
他又看了对面一眼，张学军抓着栏杆，垫脚往里张望。
谭小飞踩下了油门。
“去哪？”
沉默了好远，张晓波先张口。
“不知道。”
谭小飞回答。他是真的不知道，本来他是想看看，张学军为了筹钱能做什么，但看到张晓波的眼神，他突然明白了。
没有不救自己孩子的父亲，也没有愿意看着自己父亲低声下气求人的孩子。
他想起谭军耀，自己闯祸之后，龚叔把他送到加拿大。他独自在安省的大房子里渡过雪最大最冷的一个冬天，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背叛了抛弃了，心里像下雪似的，堆满了恨。
也许自己是该听话，老老实实的离开这个国家，因为他可能是谭军耀最后的退路。
“你们，不是应该每天飙车花钱泡明星吗？”
张晓波试探的说，激怒他也算是打破现在车里凝固气氛的一种方式。
但谭小飞没有生气，他眉毛都没动一下。
“玩腻了。”
他陈述，张晓波被噎的接不上话。
电话响了，大乔的小脸儿比着中指出现在屏幕上。
“说。”
“谭小飞你把张晓波弄哪儿去了，我告诉你你要走了千万别惹事啊，别听不出好赖话！”
大乔的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，谭小飞看了张晓波一眼，冷笑着说：
“没想到你还挺招人喜欢。”
“说什么呢你！”
大乔声调更高了 ，张晓波紧忙接话道：
“我没事，谭小飞带我买麻小来了。”
谭小飞皱起眉，什么麻小，怎么胡说八道的没溜儿。
大乔听到他的声音，语气也平和了。
“谭小飞，你赶紧回来啊，我们跟修车厂这等你。”
谭小飞要挂电话，她在那边又补充一句：
“带二斤特麻特辣的来。”
谭小飞黑着脸从越野车上跳下来，阿彪笑嘻嘻的说：
“哟，你不是嫌这车开着太稳没劲吗，怎么又开上了。”
“阿八上次改完减震差了好多，不上三百坐着晕。”
他扔下一句，从阿彪身边走过去。
张晓波拎着四袋子麻小跟着打开车门，大乔开心的上去迎他，阿彪顿时没了好脸色。
“哥几个来吃！”
大乔一挥手，修车厂里的小伙伴们都聚到一旁的工具台上，麻椒的刺激性香气随着塑料袋打开瞬间弥漫开，和机油汽油味混合成古怪的兴奋剂，每个人都嗨了似的。
张晓波没跟着过去，他又不是他们的“哥们”。他走到谭小飞身后不远的地方，看着他俯身抚摸车门那道印子。
都露钣金了，怪不得他心疼。他悄悄咂嘴，自己这手怎么就这么能惹事呢。但是还是他们打人在先，就算他亲人家姑娘在更先，那人多欺负人少也是不仗义，张晓波原想出口的三个字就又生生的咽了回去。
“晚上厦门那哥几个想找咱们飚一圈，去不去？”
阿彪撞开他，走到谭小飞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能封道吗？”
谭小飞问。不管张晓波心里怎么想怎么认为的，自从那次之后，他他很久没有在公路上飙车了。
谭军耀给他买了更加专业的跑车，普通城市的公路也满足不了道路要求，再加上这两年珠海赛道上海F1赛道都很友好，组上人就可以进去跑，又爽又安全。
“够呛，小北他爸上次已经骂过他了，估计他不敢。”
阿彪也知道，但是在路上的刺激是赛道给不了的，所以他一边向往一边犹豫，自己没答应，还是交给谭小飞决定。
谭小飞直起身子，想说回了他们得了，最多被罚一顿酒，回头有机会补上，一抬眼，正看到张晓波倚着放车轮胎的架子满脸轻蔑的嘲笑。
“去。”
张晓波暗骂了声找死，忽然脖子被人扣住，连着肩膀被人拉近怀里，他抬起头，听到他接着说：
“他坐我的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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