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 missloro —

三天三夜


第二夜

 

 

南三环出口杨桥方向不远处当晚聚集了十几辆超跑,怪兽一样的引擎在一起发出吼叫,阵势相当惊人。

谭小飞拐上岔路远远的就看到,皱着眉拿起对讲。

“谁弄的这一出,都给我撤了。”

阿彪的声音第一个回应:

“小飞,咱可是地主,总不能太跌份。”

“嫌不够上新闻是不是?叫他们都走!”

张晓波紧紧贴着椅背,一路过来谭小飞开的不快,用他自己的话说,“刚出二百呢”,但是那源源不断的推背感已经把他的尿素氮素肾上腺素全都激出来,堆在嗓子眼。

他非常的紧张。

谭小飞看着前面的车陆续发动调头,和他们交错的时候打着双闪致意,直到前面的路空旷了,连之前围观的人都开始散了,才转头瞄了他一眼。

“就你这小胆儿还敢碰大乔,服了。”

他看着他煞白的脸,嗤笑着说。

张晓波不服气,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怕死他车上的事实,最终只是哼了一声。

到了约定地点,谭小飞下车点着一根烟。阿彪打开车顶,把音响放的最大,满是粗口的饶舌乐让原本人迹罕至的路段顿时吵闹了。

张晓波没下车,他怕自己下车就不敢上来了。他以为自己不怕死的,从小茬架什么的他就没缩过,但是和谭小飞接触这几天,他发现,死离自己真挺近。

他卡在改装后的赛车座椅里,网上车毁人亡的图片不停的一张张在眼前过,鉴于打的坐公交不管其他什么车他都不这样,张晓波判断,自己大概只是有超跑恐惧症。好在这毛病离开谭小飞自然就痊愈了,基本没机会复发。

远处有几排车灯闪了闪,就像武侠小说里移形换影一样倏地近了。一辆橙红的迈凯轮像颗流星,拖着尾灯红色的光带,侧滑着停到他们不远处,激起一地沙土。

谭小飞眯起眼挥手驱散烟尘,看到那边车门扬起,驾驶室里的人走出来。

“欧阳大哥。”

他上前用粤语和他打招呼,那人哈哈笑着和他拉手拥抱,肩膀碰撞。他们的车队也到齐了,六辆全是速度野兽。

谭小飞心下了然,但还是问道:

“计时还是跑圈?”

欧阳拍拍他的肩:

“小飞,这里是你的地方,你说了算啦。”

小飞沉吟了下,回头看着公路,这一带车原本不多,他们来之前已经扫过路,没有明显障碍,现在这个时间更是很少有车经过。但只是很少,并不能保证没有。

“直道长度不够,比加速也看不出来,欧阳哥高兴,那咱们就跑一圈。”

“好,”欧阳搂着他的走到那辆火焰橙色的车子旁边,“我的新宝贝儿,天津港今天刚下船,怎么样?”

他学官话卷着舌头,又往他们的车子方向看了一眼,问:

“哪个是你的?”

谭小飞回头,看着那辆改装过的R8 ,张晓波坐在里面,紧张的两手攥着安全带,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。

“我的新宝贝。”

他笑着冲那努嘴。

 

“你们不是都去赛车场飙车了吗?”

张晓波还是忍不住开口,谭小飞坐进车子,正在扣安全带。

“你怕了。”

他都没用疑问的口气。

张晓波看对方已经闪了闪灯,缓缓的往路上开,再不说就真没机会了。

“这么死也太不值当了吧,谭小飞,你还年轻。”

谭小飞抬起头,看着他,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,用力捏着。

“哎哎哎你想怎么的!”

张晓波声音都被捏变形了,伸手打他的手腕。

“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带着人在车上吗?”

他放开手,发动车子。

“拉个垫背的。”

张晓波脸疼,说话没有好气儿。

“你个傻逼。”

谭小飞低声骂道。

他转动方向盘把车停好,和欧阳的并排,隔着窗对对方挥了挥手。张晓波探头张望,看到人家车里坐着个漂亮的混血妞儿,也正对他们挥手。

“三,二,一!GO!”

扬声器里传出倒数,声音未落,张晓波还没反应,车已经呼啸着蹿了出去。

 

一圈回来谭小飞慢了一个车位,两辆车先后停下,车里的人也都走了出来。

“小飞你怎么回事,直道一直都是你领先的,怎么没过弯你就减速?”

阿彪迎上去问,欧阳揽着那姑娘走到和小飞并排,他的兄弟们也从后面聚拢。

张晓波下车还觉得腿软,正扶着车门顺气儿,看着气氛好像不对,忙跑过来。

他站在谭小飞身后,听到谭小飞说:

“欧阳哥车好,调教的也好,输的没话说。”

欧阳笑笑:

“小飞,你一直没踩到底,是不是让着我啊?”

“不是。哪能呢。”

张晓波看不到他的表情,就感觉他说的虚情假意。

一路上他都在念叨慢点慢点,后来太快已经不敢吭声,死死地抓着车门边扶手,大概谭小飞多少被他影响到了吧。

毕竟开车开这么快应该精神高度集中的。

他也是念叨了一阵子想起来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。

“那好,那按照规矩,我就收下你一条胳膊了。”

欧阳还是笑呵呵的,张晓波一听就惊了。

“什么!”

他一把推开谭小飞抢到他俩中间。

“不行,重赛。这事怪我,谭小飞一路上都没认真开,我给他捣乱来着!”

“你给我起开。”

谭小飞拎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后拽,但他死拧着往反方向使劲,嘴里还不安静。

“而且你们这本来就非法飙车,还动胳膊动腿儿的,没有王法了吗!就算你要一条胳膊,也是从我这拿!”

他噼里啪啦说完,睁开眼只见欧阳和他的朋友都一脸茫然。

张晓波也发现气氛有些尴尬,连阿彪车里的饶舌乐怎么都好像停了。

他回头看谭小飞,他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。

“小飞,你的小朋友在说什么?”

欧阳看看他,又看看谭小飞,笑着问。

“没事儿欧阳哥,他不懂。”

他说完指着身后的车:

“哥,你挑吧。”

 

一路上谭小飞都弯着嘴角,张晓波一声不吭,望着窗外。

“你们是不是有病,车叫胳膊吗?”

他忽然转头喝问,刚被嘲笑的一肚子气,又确实赖不着别人。

“兄弟如手足,车子如兄弟。”

谭小飞轻快的说,他心情好得不得了,就连输了比赛,欧阳的妞儿开走了他的F12都不能影响。

“你那车要多少钱啊?”

张晓波试探着打听,他手机不在身边,要不他就上网偷偷查查了。

“你要赔我啊?”

谭小飞的笑意就要从句子里露出来,他强忍着。

“我凭什么赔啊,我让你开慢点也是为了你……和无辜群众的安全考虑。”

张晓波梗着脖子说。

按着从小张学军对的教育,他感觉这次比赛输了,谭小飞的损失应该由他来承担。他知道他那辆车快,改了氮喷,还换了发动机,迈表上的320根本不够他跑的。而且比赛的时候谭小飞还和他说,欧阳根本控制不了那辆车。

“新车就跟烈马似的,他自己还没开熟练呢,加速总加不到点儿上。”

张晓波不懂车,但他知道谭小飞懂,那他说的就肯定没错。综上所述,这场比赛谭小飞是不应该输的。

他又不做声了,想扛也要有扛的本事,他虽然不知道具体价钱,但那可是法拉利啊,没个三四百万哪儿够。

电台里一直是阿彪他们的抱怨,滋滋啦啦的,谭小飞突然抓起对讲,大声说:

“走,吃饭去!”

 

从大排档出来已经凌晨三点多,一路下来几辆车陆续分道扬镳。谭小飞带着张晓波回到会所,天边正是最擦黑的那一会。

郊区反而能看到些星星,张晓波从车窗看出去,猎户座的三颗恒星明晃晃的横在头顶,和小时候,张学军抱着他在庭院里讲故事时抬头看到的一样。

谭小飞问他看什么呢,他顺口就说了:

“张猎户的金腰带。”

车库门已经开了,谭小飞却停下车,拉开车门走下来。

张晓波也走下来,仰头看着巨大的星座。

“还牵着条黄狗呢。”

他嘟囔,张学军打那时候就不靠谱,给他瞎编的故事,他都当了真。上小学还到处给人讲他们家老祖宗张猎户和黄狗上天成仙的事迹。

谭小飞看了一会,他认识猎户座每颗恒星的名字,却没人给他讲过张猎户和大黄狗的故事,他仰着头,只觉得整片天空就要倾压到身上。夜风刀子一样从他脖颈上吹过,他也没说话,上车不等张晓波进来就踩下油门。

张晓波愣在原地,骂了句谭家祖宗,还是老老实实的走进了车库。

 

他在外间的浴室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,磨蹭着打算走到客房去,只听到谭小飞叫他:

“过来。”

行,就听孙子的。他愤愤的迈步往主卧走。其实他也觉得理亏,大不了就在那个椅子上再对付两宿。

谭小飞穿着浴袍,站在床边,听到他进来了,才转头,指着旁边吧台。

“你的,喝了。”

张晓波看了一眼就想笑,顺便多损他几句。

“多大人了还喝牛奶。”

“喝牛奶长个儿。”

谭小飞喝完一杯,上唇带着细细的白胡子。

张晓波说:

“切,这谁他妈说的。”

“我妈说的。”

谭小飞回答。

张晓波抓起牛奶仰脖干了。

温度适宜,还带着淡淡的甜味,张晓波咕咚咕咚的吞咽,胃里一阵暖意。

贵妃椅上还是枕头被子,昨天谭小飞从柜子里拽了条毯子出来,现在床上早就换上了同样的用品。

“睡吧。”

他放下杯子走过去躺下,拉着被子盖住半个头,侧身背对着谭小飞的床。

“今天你打算替我出条胳膊,谢谢了。”

终于说起这个了,张晓波紧闭着眼睛,恨自己没有见识,早知道是输一辆车,他才不管呢。

“不用,一码是一码,别人不知道,我知道你今天不应该输的。”

“嗯,”谭小飞应了一声,“要是真的是要砍一条胳膊,你替我出吗?”

张晓波听着他说话的时候织物摩擦的声音,知道他正朝自己这走,心里没来由的紧张,答道:

“你本来不是也要砍我两只手来着,就当先还利息了。”

他想了想,补充道:

“再说,傻啊,谁敢砍你胳膊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

谭小飞掀开被子倒在床上:

“谁傻谁这么以为呗。”

“我告诉你谭小飞,欠你钱是欠你钱,你这么成天挤兑我我可不受你这气!”

张晓波坐起来,瞪着他。

床头灯下,谭小飞平时总是飞扬跋扈立在头顶的浅色头发柔顺的垂在额角,看起来像是透明的光晕,连带他嘴角的微笑一样看上去非常不真实。

“你有个好爸爸。”

他说。

张晓波更加纳闷了,他家张学军离好爸爸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 ,更何况是谭小飞夸他好,跟谁比呢。

“他一身臭毛病。”

他盘腿鼓动一声倒回去,想起张学军他又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搅,好像刚才的牛奶都变成沸腾的辣椒水,烧的胃里难受。

“他挺疼你的。”

谭小飞说。

原本要钱就是面子上的事,恩佐一扇门把他们爷俩卖了都不够。再说阿彪还冒犯了人家。谭小飞想好了,后天,等那六爷带着钱一来,只要在他这帮朋友面前面子上过得去,这事就算完了。

“你爸不是更疼你,你那些车,且得钱呢吧。”

张晓波在社会上学到的,自从有了人民币,就没有什么是无法衡量的。义气啊,爱情啊都一样。像张学军对他那帮朋友,就是倾家荡产的义气,像谭小飞他爸对他,就是最少几千万的疼爱。

至于张学军,他就要他给自己一根手指头,那就够了。

“你爸他挺酷,我爸,我就一次觉得他特酷。”

谭小飞想起那时候他们还住在西南小城的家,谭军耀也只是个市公安局的局长。

“……全城防暴演习,我们在家吃饭,突然电话响了,我爸去接,我看他放下筷子,听对面说完了,

他说‘好,执行第二套方案’,当时……”

他正说着,听到张晓波又细又长的呼吸声从椅子那传过来,看来已经睡着了。

谭小飞看着他,他的背对着自己,裹的紧紧的,像是一只蛹。灯光落在蛹的边缘,随着他的呼吸轻颤,好像只要时间够久,就会有美丽珍奇到他从未得见的东西从那里孵化而出。

他看了一会,抬手关掉了床头灯。

四周一暗,张晓波便睁开了眼睛。

他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窗帘,直到渐渐能够看清上面原来还有着极精致的花纹。他原本没打算装睡的,还挺认真的在听谭小飞讲他的事,但是他突然意识到,谭小飞说的不是他该听的内容。

那是该说给好朋友听的。他们并不是朋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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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2-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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